屯溪夜泊

“屯”字据《广雅》解释为“聚也”，诸溪聚合，谓之屯溪。这段文字，说的是屯溪一词的来历。至于黄山脚下的屯溪，历史上的确有过屯兵于溪的传说，那时三国时候的事了，原本想去屯溪博物馆考证这段遥远的陈年往事，但是，即使我下榻的屯溪客栈与博物馆只数步之远，待我抵达时，馆门紧闭。而次日，又上黄山，进屯溪博物馆的计划终于没有实现。好在屯溪的老街，依旧绵延着一些旧时的气息，在街上散步，还是能寻到不少令人喜欢的物，以及让人流连的夜色。

我第一次去看黄山，是从千岛湖坐船，大约经过近一天的航行，到达安徽境内的深渡，再坐车至歙县，在那住上一宿，次日上山。那次，我与屯溪擦肩而过，心里有不小的遗憾，在中国的古城里，屯溪老街显然是保存较早，并且较为完好的，所以，一直有一个念想，能够在屯溪老街走上几个来回，当然，最好能寻一家老街的客栈，住上一晚，听听新安江的水声，如果能夜闻屯溪老街的打更声，则更好。

屯溪客栈在老街内，其建筑风格自然是典型的徽派了。其实，老街的所有建筑，都以徽派风格亮相，一幢接一幢的房子，粉墙黛瓦，延续着从前的时光。檐下的灯笼，在黄昏时亮起，风过去，灯笼便摇晃起来，让人产生朦胧感，仿佛回到很久很久以前，有一些节奏舒缓的箫声，在屋檐下回荡。而每一幢老房子的檐下，悬着的店名招牌，也有一些故事可以怀念。比如“百年救驾”、“雪观琴楼”、“万粹楼”、“槐茂”、“梦熹御”，等等。这些店名，多为古人的智慧，现代人已经没有足够的耐心，为自己的店起一个好名，于是，只好翻箱倒柜，从散发霉味的古籍中，汲取养分，装点门面。

客栈的家俱也采用了中式的风格，包括床，雕花栏杆，木质的床脚，连灯，也罩上一只古旧的外壳，灯光幽幽地散射开来，弥漫了房间，既温暖，却也有一些淡淡的暧昧，好似窗外的街道旁，正有一个宋时的女子，坐在卖砚的店堂里，等待顾客的光临。窗子，是雕花的格子窗，推窗，即是屯溪老街，夜色正浓，街上人声喧哗，安静的，是那些沉默的房子，和千姿百态的歙砚。砚是文房一宝，老街多卖砚的店，镇店的砚，极其硕大，一砚的墨，也许可以写尽天下的人和事。

在街上走，灯光有些黯淡，令人容易产生恍惚感，似乎这样走下去，就真的走到清明上河图里面去了。织围巾的女子尚年少，梭子在她手中来来回回，仿佛时光穿梭。那些彩色的棉线，在女子手里，织出一条色彩鲜艳的围巾，看她织锦的人，来来往往，而她，淡然的面孔，灵巧的双手，编织着一重一重的岁月，那些远去的时间，在她的手指间流淌，越来越浓的，是屯溪的夜色。

来时，我就决定要买一些祁门的红茶。我的胃有些脆弱，医生建议，少喝绿茶，多喝红茶，于是，祁门红茶就渐渐替代了香气洋溢的龙井。老街茶肆林立，安徽的茶，与其砚台一样悠远。祁门与屯溪毗邻，产红茶。凡屯溪的茶店，必出售祁门红茶。我在街角的一处茶店稍一张望，老者便热情招呼，非要让我看最好的祁门红茶，事实上，我对于茶的好与不好，只从茶叶的外表与香味来分别，纯属业余。但是，茶叶的成色与形状，还是能看出茶的品质来。看得出来，老者对自己的茶叶有足够的信心，她坚持要我坐下，要泡一壶祁门红茶让我品尝。她从一只装有祁门红茶的锡罐里取一勺红茶放入茶壶，用开水泡了，然后冲进玻璃小杯，我端起杯子，近唇间，张开嘴，小啜一口，一股浓郁的茶香便在齿间弥漫、留香。正是我喜欢的茶香。讨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，我一下买了两斤，我想，这个冬天，有祁门红茶相伴，就不会过于寒冷。

提着红茶，徜徉在街头，欲回客栈，却有些不舍。人流在身边熙熙攘攘，我犹如一叶扁舟，随波逐流，在屯溪的街头漫无目的地飘泊。行至屯溪客栈，一抬头，客栈的屋脊下，也悬着数盏灯笼，镂空了的大门，雕着一些古时的花、人和动物。这家客栈，是否就是我今晚泊岸的码头？上楼，进房间，烧开一壶水，泡上一杯祁门红茶，热汽和茶香一起在房间内洇开来。不远处的新安江，水流潺潺，从此上船，沿江而下，可达千岛湖，再继续向前，就是钱塘江流域了，那儿有我的家人。不过今夜，我要把自己比作一叶扁舟，泊在屯溪，等喝完这一杯祁门红茶，睡意袭来，就悄悄上床，去梦里，会一会屯溪博物馆里那些旧时的人和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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