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布布兜兜喝茶

去布布兜兜喝茶

刘树林

下午在书店里读波斯诗人鲁米的诗，读了几首就扑在桌子上睡觉。醒来，想起已有个把月没去过布布兜兜，便走出书店，右转走二十来步，见店门开着，就抬脚进去。

L型的店面到处摆满了童装，收银台对面的货架上码着文学书，在L的转弯处，放置一长条桌，配上两条长矮凳，都是原木的，做旧风格。我每次来都会坐下来，读读书，喝喝茶。楚午招呼我说，刘老师今天有空来啦。我说是啊，上次说过要来，酒喝得太多，醉了。慧子在与一位女顾客谈天，俩人谈得投机，我以为她无暇顾及我，哪知她攸然转过身来，一笑，竟给那个女顾客介绍：“他就是刘树林老师。”那女顾客转过头来，不到三十岁的样子，脸带美好的笑意，问我：“刘老师在哪儿教书？你跟沐沐是同地方的吧。”我听了心里一顿，心想我虽知道沐沐，但却不认识沐沐她本人呀，就仔细地看了她一眼，说：“你是沐沐的妹妹吗？”“倒不是，我俩是同学。”慧子说：“近来跟沐沐联系少了。”沐沐写过一篇关于我的散文叫《午夜醒着的人》，看文章的风格，我至今还认为她是个男作者，此话一出口，慧子当即瞅我一眼，说：“是个女作者，我们那次不是一起吃过饭吗？”

我除了懊悔自己眼力差，记性不好，就只有读书了。楚午慧子夫妇都是诗人，店里的书自然是诗集多。从2013年夏天一千零一夜书店搬迁到这边起，我和求付就经常到布布兜兜店里来坐，听楚午谈现代诗，有时诗人徐建西等人也参与进来。慧子则为大家泡茶、分水果，茶是红茶或铁观音，水果总是成色好甜味足的那种上等品。这些事情我曾在《与诗相遇》一文中讲过，布布兜兜作为一间童装店，在不经意的日子里，时常聚集着四个本土诗人和一个外地诗人（楚午的老家在湖北），就像洋口镇街上密集着五个古体诗作者一样，让我感到这真是缘份。求付大约因一时头脑发热或者受了楚午的几句平静的话语的激发，竟然开始学写现代诗，我也只好跟着他学，我俩拜楚午慧子夫妇为师，可能是没有恭送礼品或写现代诗的天份太差的缘故，这对谦虚又重友情的夫妇坚决不接受老师的称呼。但求付准备明年出诗集是真的。

我从书架上随便拿下一本书，是熊国太的诗集，坐下来低头翻看。手边放着十来只橘子和一个差不多有篮球大的柚子，我不急于吃它们，因为楚午已泡出两杯茶，茶汤是红色的，入口有一股浓香还带点甜味，这就使我喜欢了。只是我忽然发现这两只带把的玻璃杯，大小适中，有光洁明净的竖条纹，质感特别，就问：“这杯子新买的？这么好看。”慧子说：“是吗？果然真的好看！”她说这话的声音婉转，清澈，并且很得意地笑着。这时她要陪着那个女顾客挑选童装，却回头对楚午说：“你再泡杯茶，她还没有呢。”坐在我对面的楚午说：“泡了两杯，这杯就是。”然而女顾客摇头说她现在不喝茶，慧子就对我说：“刘老师，把这只柚子掰开来吃。”我说不吃柚子，就吃橘子，既好吃又方便。

我一只橘子还没有吃完，慧子就来掰柚子，掰了几下掰不开，忽然把柚子放下，说：“两个大男人在这里，还要我来掰哩。”我就站了起来，说我来掰。那女顾客说：“这柚子是自己摘的，就顺便带来了。”我掰柚子的手停下来，问女顾客：“怎么，这柚子是你自家种的？难怪这么新艳好吃。”慧子对我说：“她在洋口工作，你们应该相互熟悉的。”女顾客终于想起来了，说，你就是写《洋口厨师帮》的吧。慧子说，不是，那是徐辉生老师写的，刘老师写的叫《雨下得越大了》。我说，我哪写得到徐辉生那么好，老出错别字。

“名家所有的错别字，都是通假字。”女顾客说。

这句话听来多么有意思啊。我的内心一下子震动异常，马上问慧子：“你再告诉我，她叫什么名字？”“王艳，王者归来的王，艳丽的艳，现在记住了吧。”楚午就笑了起来：“我知道刘老师准备要把今天下午的事写成文章了。”慧子补充说：“王艳，你不知道，我以后在刘老师面前说话得小心点，他说不定就把我的话写进文章里。”然后她再次给我的杯子续水，一边说：“刘老师，这次我给你续了三次茶水了。上次你写的一篇文章说我只给你倒一次茶水。”我听了大笑起来，那篇文章里我这样写，是借以说明慧子的诗纯粹如茶，没说她待客怠慢的意思。还是楚午记得清楚，他说我的那篇文章里，写慧子每次都忘了续茶。“有时候忙，就顾不上客人了。”楚午最后解释。

怪我自己太随意，写什么都让当事者有个讨论。曾写了一篇叫《秋天的仰望》，发出后，一位朋友的老婆气得要跟我打对证，我忙向她道歉，说以后出书时，一定要把关于她的内容改得如她想说的意思。不过到底是同村人，后来她说这没什么，写了就写了，又没写她不好的事。

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，出了布布兜兜后又折回书店，因中午说好了在书店里吃晚饭的。饭前我在办公室里继续读鲁米的诗，当读到“有一眼灵魂之泉，能增加每一个人的知觉”时，我不禁停了下来，想起不到三年的时间，就围绕布布兜兜产生了一个新的写诗群体。大家经常在那儿喝喝茶，谈谈天，有时也翻翻书，即兴朗诵。这么说来，一间小店所承载的不仅仅是一个小家庭的生活模式，还能栽种新句式新意象。在这里，我们触摸过诗歌的穹顶，也领受了语言的闪电所带来的战栗。诗歌就是一眼灵魂之泉，让我们的直觉和知觉沉醉于这天籁之中，了无痕迹。我接着又读到：“在夜晚，无论灵魂去了哪里，我的屋顶就在那个方向！无论春天从哪里来，到这里治愈大地，无论一个人内存的寻求从哪里升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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