慢

慢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惠瑄

清晨，一棵树旁，我打开镜头，等待一片黄叶悠然落下。秋日的落叶，像是一个人用所能抵达的最高音在歌唱，纵使声响清浅缥缈而即刻落至地表为尘土淹没。在空中，生命短暂停留的片刻，优雅地飘落，用力感受，以它足够呈现的气息。抬头看看身旁，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子，对我莞尔一笑。我们都是站在同一棵树下的赏叶者，在同一个秋天。

已经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慢下来，为一棵树，一朵花，或是一株果而驻足停留。

在这个快节奏的世界，身处喧嚣的城市，慢成了奢侈品。

交通工具的变迁缩短了人们从地球这头到那头的时间，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，人们大都选择飞机，高铁等快捷的出行方式。坐在疾驰的轻轨上，窗外的风景消失得很快，我养成了听歌的习惯，戴着耳机，怀念过去的种种慢，这成了我内心安定的力量。

上班族迅速穿衣洗漱，做着地铁或开着车，把自己丢进人潮里。随着课业压力的增大，学生族也逐渐行色匆匆，骑车忙着赶回家写各种作业……看着缺失童年的小学生，中学生们，我开始越来越多地怀念。我怀念香樟树下等待的目光，怀念马路边游走的脚步，怀念并肩走过的路灯，怀念教室里闪烁的欢笑……

时光慢下来，慢过冬日的骄阳，慢过记忆的云朵，慢过激情的江流，慢过三千青丝。这样的时光不复存在，只有的书中，信中，画中方能窥见一二。

很喜欢这句话—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/车马邮件都慢/一生只够爱一个人。可是当邮票成了一种摆设，生活的慢更少了。我们无论相隔多远，都能很快联络到彼此，及时表达一切。加速的交流失去了对话的美感，可是没有谁去在乎，因为我们生活很快。从此，我们没有了对信息“烽火连三月，家书抵万金”的珍重，缺少了“呼儿烹鲤鱼，中有尺素书”的欣喜，也减淡了“书未到心先到，想在孤城海岸头”的思念。电影《海角七号》的一幕令我动容，当邮差终于送去迟到的情书时，当事人脸上除了布满岁月的痕迹，还有一份满足和自喜。思念和光阴的每一句对白都是一封深谙的情书。

只有慢下来的东西，才会留在人们心中。

古人最懂慢的好，养一池清水，游几尾小锦鲤，等莲开。竹修小丛，旁起小亭，编蔷薇藤架相绕。松风间放鹤，花雨夜鸣琴。春时看桃红梨白，夏时饮茶听竹风，秋时菊黄望远山，冬时雪白映墨香。诗人们驾一叶扁舟，荡桨西湖，赏湖光山色，看夏荷秋桂，听羌管弄晴，菱歌泛夜。那时的日光，寂静绵长。

沈从文是深谙慢美学的大师。黄永玉问他：“三月间杏花开了，下点毛毛雨，白天晚上，远近都是杜鹃叫，哪儿也不想去。总想邀一些好朋友远远来看杏花，听杜鹃叫，有点小题大做。”沈先生闭着眼睛，半躺在竹椅上悠悠地说：“懂得就值得！”颇有禅意，“懂得就值得”如燕翅般点开了黄永玉心中无边的春水，一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，必定是知晓慢美学的人，何必为生活疲于奔命呢？他说：“人做事要耐烦。” 他写七万字的《边城》，耗时半年之久。大师的心就是紫砂壶，平凡的琐事装进去，倒出来的“茶”都是香的，这些文字是经过时间打磨，于岁月深处闪烁温润的光泽。

我不愿被时间所驱赶，所挤压。在一天的某些时刻，可以进行短暂的自我放逐。我喜欢午后的阳光，缓慢，绵长，悠远，风把街上的梧桐和香樟的叶子翻得柔肠百转。在书页和书页交错的时光里，将一本书，读到无字，将一首歌，听到无韵。让灵魂在缓慢而真挚的叙述中找到一间可以休憩的屋子。

如果说午后会让人沉溺地慢下来，那么清澈地像一杯绿茶的夜晚，则会让人清新地静下来。我把茶水缓缓注入，氤氲的雾气一蓬蓬冒出白瓷杯面。在举杯就口之际，喝的是一点点凝聚在一小盏的亦虚亦实的嗅觉与味觉，放下杯子，回味的是一点点窝心的感觉。

疲倦的时候，我会静静地听雨打芭蕉，听寒风穿过楼群，怀着清寂的心情写下几个秀巧的句子，隔着清晨窗上的薄雾画下远山的形状。如果在乡间的奶奶家，还可以在雨夜听麦苗拔节的声响，甚至是花开的声音。

白落梅说，如果可以，要做一株遗世的梅花，守着寂寞的年华，在老去的渡口，静看日落烟霞。这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切实际的。慢，并不是要避开车马喧嚣，而是在内心修篱种菊。慢，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心境。并不是要你摒弃什么，也许只是偶尔从工作中抽身出来，听一首柔曲；也许是穿枝拂柳而行，看陌上花开，缓缓归；也许，什么事都想不起来，只留一片空白，安安静静地若有所悟……

我们的衣襟已沾上烟火红尘，注定要被时间的浪潮裹挟着前进，在生活中辗转喜乐，冷暖自知，酿跄前行，任谁也不能免俗。然，守住一份慢的心境，或许就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了吧…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江苏师范大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文学院14级学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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