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里桃花年年开

说十里桃花真是一点不过。车驶入里砦，进入北续，那像红色波涛一样绵延起伏的花海，铺天盖地，汹涌而来，让人猝不及防，躲都躲不开，藏也没处藏。

说实话，我是有备而来的。本想小鸟依人般倚偎在一棵开花的桃树下，摘一朵桃花放在手心里，静看轻柔的桃花一瓣一瓣慢慢润开。风微熏，略含暖意，而我已换薄衫青纱，任桃枝轻拂，一边在心里吟着“小桃灼灼”“桃花满陌千里红”；抑或索性像桃花一样一意孤行，放开喉咙，任性地吼一句唐伯虎的《桃花庵》：“桃花坞里桃花庵，桃花庵下桃花仙”，也来一次肆意的潇洒，醉卧桃花深处，长睡不问归路。

可这是怎样的一个妄想呢？眼前的桃花，一大簇一大簇，成团结伙，容不得你细想，便带着晨露，携着芳香，透着火般地热烈，不遮不掩，不羞不臊，不管不顾地来了。来得这般汹猛，这般泛滥，这般霸道，这般蛮不讲理。

你静下心来，揉一揉眼，仔细地看，细心瞅瞅，桃花的红，却也是由北及南，由淡白到粉红、由稀疏到浓密，是循着一些自然规律的。

但我仍喜欢“山花烂漫”这个词，而且固执地认为，山花就是桃花，别人怎样想，跟我没关系，这是我自己的事。

倘若再有一间房子，不需要太大，容放一张茶几，一把木凳，一个书桌，当然得有一张床。三四月的天气，春日午后，小憩片刻，泡一杯红茶，倚着窗栏，看雪小禅的《世上桃花》，看林黛玉的一地落红，看张爱玲低到尘埃里开出花来……这样的时刻，天公作美，来一点点小雨，雨滴像淘气的孩子，轻轻落在粉红的花瓣上，又从花瓣上滑到鹅黄的花蕊里面，或者滚满到地下，正好被一朵怒放的蒲公英接着，那又是另一番情趣了。

我不知道该走进哪一片花海，走近哪一朵桃花。不经意间便与桃花撞了个满怀，不经意间便作了桃花的俘虏。我是这样心甘情愿，这样乐意束手就擒。而在我心中，早已把自己看作一朵桃花了。

桃花是美啊。春天一到，天地都是粉色的，连空气、连风也带了粉，极柔媚，极明艳，又极轻佻，极艳荡，惹不得，躲不得，进不是，退也不是。十里桃花，一片胭脂红。桃花源，桃花溪，桃花运，桃花劫，还有一个更不好听的，叫桃花恶。

恶，就是邪恶。桃符，又是用来辟邪的，桃符对桃花恶，大有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”的嘲讽意味。尽管如此，女孩儿起名字，还是一个劲儿地在桃字上动心思，“春桃”啦，“青桃”啦，“桃花”就不用说了，一喊有一打答应的。说到“桃花”，让我想起前不久看到的一篇小说，题目叫《二寡妇桃花》，好在主人公桃花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，并没有让故事“恶”到不可收拾，仅仅这个题目，就足以魅惑人眼，令人浮想联翩，恨不得一口气读完。

话题扯远了，再远点也无所谓了。翼城素有“弃里核桃北续桃”之称，我是早有所闻，每年必约三五好友，开车前往，站在桃树底下，一颗一颗采摘，放满一箱，再摘一箱……然后又卖力地往后备箱搬运——自以为收获了货真价实的“北续桃”，个个笑逐颜开，得意非凡。

好多年都误过了花开时节。桃花盛开，花枝轻颤，漫山遍野，到处都是绚烂的桃红，真像送给春天一场奢侈的盛宴……而我居然懵懂、木讷到一无所知，是来去匆忙，还是故意错过？抑或天生就一颗粗糙心呢？

徜徉在花海中，我仍然埋怨自己来得有些晚。在一块桃树地里，我看见有些桃花稀稀拉拉的掉落在地上，点缀在鹅黄的蒲公英中间，像一块色彩缤纷的地毯。我有些惋惜地唉了一声，蹲下去，小心翼翼地捡拾，好不至于把桃花弄脏。但是哪里捡拾得完啊，这么多，我困惑地瞪大了眼，幸亏一起来的朋友解释说，这不是落花，而是园主人给树“打花”。今年春天来得早，光照好，雨水充足，花开得繁密，透不过气。给树打花，就是给树减压，有的桃树还得人工授粉，这都是为后期桃子丰收做准备。

经朋友这么一说，我的心也跟着豁然开朗起来。再看桃花，竟又多了几份妩媚，几份妖冶，几份翘首弄姿。

说到桃子，就又想起来和桃子有关的故事。小时候院子外边有几棵桃树，桃花盛开的模样如何也想不起来，但那小小的青涩的毛桃子却一直留在了记忆里。

小时候不爱洗脸，奶奶说不洗脸要得桃花癣。又指着姑姑的脸说，“看你姑，小时候不洗脸，到现在脸上还长着桃花癣。”我嘴上说奶奶骗人，心里确实有些怕，姑姑脸上真的长着指甲盖大小的白色斑块，奶奶说那是桃花癣，姑姑也说是。所以当奶奶再用手帕洗脸，我就乖乖地站好，不再耍赖。

还有一件事也是关于桃子，也是小时候。七八月份桃子成熟时节，一天母亲从地里回来，手里拿了两颗桃子，我知道桃子外面全是毛，要用笤帚扫干净才可以吃。当一看到母亲手里的桃，我便立刻拿着笤帚迎了上去，这时候我听见正在准备午饭的奶奶说，“咱妮越来越懂事了，知道妈妈下地干活身上有土，就抢着拿笤帚给妈妈扫衣服。”

我着实是冲着母亲手中的桃子去的，奶奶这么一说，我先是愣了一下，然后让母亲站好，一下一下给母亲清扫起腿管上、鞋袜上的灰土来。

谁不希望被赞美呢，桃花也是。北续的十里桃花，浪漫而狂热，艳丽而荡人心魄。正如雪小禅在《时下桃花》里写：“春天终究要和桃花碰面的，特别是我生活的小城，那里的桃花开得张扬，你不睁眼，它便入你眼。哈哈！说得有些过头，怎么听着不像桃花，倒像一个风情万种的妖精，缠着你，附在身上。到底是桃花，曼妙妩媚，把春天轻而易举俘虏。”

“人面桃花相映红”，让北续的桃花开得更浓、更艳、更热烈一些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