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The Sunday】只有防晒霜和明彩笔，才能懂朱天文

文：fingcat

我喜欢每天的清晨。微风拂面，细细梳妆，脂粉浓淡，层层叠叠。

晴天，空气干燥伴随灰尘气味，。高保湿水，黏腻，但是让肌肤感觉安全。美白柔肤水，隐约有薏仁芳香。美白精华，装在灯泡似的发光罐子里，滴管滴落手上是化学家的实验课。乳液，质地沉稳难以流动，敷在最后一层，有如封闭保险膜。若逢阴雨，皮肤早已水汽盈盈，化繁为简也可安心。

味道渐渐混在一起，皮肤由湿，到油，至干净舒展，是慢慢吸收了情人眼泪的宣纸。

在宣纸上落笔，是为化妆。

30岁以前，不爱看化妆的脸。情人说，你不化妆，更显稚嫩纯真。我是当真的。清淡眉，豆沙唇，黄黑肌肤上点点雀斑，出入重要场所也无所怯懦。宠溺是最好的化妆品。

30岁以后，容貌失去最后一道光。气色蒙上灰，眼神黯淡下来，是衰老将至未至。问情人：我还是素颜好吗？情人说，当然是。我笑了，不过有点慌，因为笑容之上，鱼尾纹张牙舞爪。

终于撞入香港连卡佛看看各色粉底。粉霜，粉液，粉条，粉饼，黄一白，黄二白，粉一白，粉二白，质地不同，色号无穷，陈列橱窗像画家画板。美是美，终究是色素沉淀，损伤肌理，换取一副艺妓白。导购美女白我一眼，即又殷勤相向，你别要心存偏见，今时今日，大牌工艺卓著，既能修色养肤又能妆感清透云云，她温润的手指在我半边脸上摩挲，粉底液随之服帖铺开，灯光下细看，哪是艺妓，是夏日在校园后门林荫小径上散步的17岁少女，一切都是柔和的，清秀的。遂买入人生第一瓶粉底，反正，为了那柔和，那清秀，饮鸩止渴也值得了。

粉底打开了所谓新世界的大门。眉色比发色深一号是僵持，浅一号是灵动；唇色粉调为活泼，橘调为端庄，正红为隆重；至于眼影，实则眼波荡漾的光影，延伸到眉尾下方，由下而上，颜色渐淡，让眼神增添许多明媚开阔。自此以后，化妆品成为生活必需。

相继买到手的各色妆物，高高低低错落在梳妆台面。旁人不解，颜色与颜色之间差异微小，腮红三格，粉红，法螺红，淡桃红；眼影四品，橘黄，杏黄，铁锈黄，姜末黄；唇釉五支，外形分雾面，光面，丝绒，圆管，方管，颜色分红伶，梅霞，润朱，焦茶，滅赤。每一色都是一次黯淡的重生。朱天文写《荒人手记》，写《世纪末的华丽》，倾其全力描绘世间颜色微妙动静，从前不懂，现在总算体认三四成。

清晨一来，颜色苏醒，粉霜浮动，眉毛加重一些，眼线上翘一些，唇色爽朗一些，两颊丰盈一些。化妆刷软毛刚毛，大小有异，长短不一，起起落落，脸庞似渐渐升起的日月星辰有了光亮。头发梳整好，基础剪裁的衣服穿戴好，照镜子理鬓角，是全天最爱惜自己的时刻。

家里客厅还有旧日照片，23岁，和情人靠在长城边上晒太阳，24岁，撅着吸管饮一杯路边摊的柠檬绿茶，26岁，指着南丫岛路牌咧嘴大笑。那些没有防晒霜和明彩笔的日子，那些素脸朝天两袖清风就往外跑的清晨，不长也不短，证实着人生已然渡过某些阶段。青春和衰老，朴素和明艳，生涩和熟稔，天真和世故，人生流动，莫恋他处，当下最美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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