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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思盈【原创 · 小说】我是一棵土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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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思盈【原创 · 小说】我是一棵土豆

(一)

我是一棵土豆。

我应该感谢我的主人，若不是她将我从超市中买回，放进厨房一角；若不是很久之后她无意中发现了在疯狂发芽而不能食用的我，那么也不会有我辉煌而绿润的一生——比起在田地里生长的兄弟姐妹来，我觉得自已幸运多了。

至少，每天我都可以有足够的水份疯长——虽然，有时是主人喝剩的凉开水，有时是带有渣滓的茶叶水，但我很知足。即使知道长在花盆中的我不会结出丰硕的果实，这又有什么呢？能拥有一季与众不同而绿意盎然的漫长生命，能拥有昙花一现般的短暂绚烂，能拥有一季美丽的丰姿——这，就够了。

也许是受主人的影响，我喜欢这样与众不同而天天都是新意的生活。

（二）

每天早上，主人都会起来跑跑步，然后冲个澡，再把我从房间里搬到阳台上享受阳光；到了晚上，她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从阳台搬回房间，或把我放在电视柜上，或搁在卧室的一角。

我很幸运，虽身为一棵土豆，却占尽了花的先机，并且，我赖以生存的，还是主人亲自上街为我挑选的陶瓷花盆。我在主人的精心养育下发育得很快，几乎是一天一个样，我的枝丫长得很长，叶子嫩绿而鲜润。

枝繁叶茂的我却了解到主人很孤单，来看她的人很少。有个姐姐曾经劝她多到外面走走，到阳光下去展现笑脸，不要躲在阴暗的一角偷偷窥视这个社会。主人总是笑笑，摇摇头。

主人孤单却有一个情人，不知道是因为有了情人而孤单，还是因为孤单而有了情人。

（三）

我是一棵土豆。

我长得灰不溜秋呆头呆脑——也许这就是人们对我们土豆家族的一致评价吧！但我们却很受人类的欢迎，人们可以做酸辣土豆丝，可以蒸拌土豆丝，可以捣碎了做土豆泥，还可以炸、可以煮、可以炒、可以炖，还有西式吃法：薯条、薯片等。主人有一本书叫《土豆做法280种》，从这一点，你就可以看出主人有多么的爱吃土豆，偏爱土豆了吧！

要不然，我怎么会落户在主人的小窝里？

在很多人都讨厌我们土豆家族时，主人却一直偏爱着我们。在流行线条美的社会里，我们是爱美人士们一致敌对的食物——因为我们热量高，人们吃了容易发胖，一发胖，随之而来的就是臃肿、高血压、糖尿病等。

主人却一直喜欢我，这也许是缘于她总是吃不胖的缘故。

（四）

主人爱吃，却不喜欢做饭。不是因为懒，实在是一个人不值得大动干戈：拣呀、洗呀、切呀、做呀，她烦。平时，下了班她就跑到楼下的徐福记买几个汉堡或是去吃食堂，不用大动干戈，吃完一抹嘴就走，非常方便且节约时间，所以主人看起来总是显得有点气色不对，有点营养不良。

主人的父亲烧得一手好菜，她特别喜欢父亲的手艺，因此爱的天平就比较偏向父亲。但好吃归好吃，却是不做的。除了上班，主人只是爱看闲书，对一个爱看闲书的女人来说，精神总高于物质，可满足了精神，就亏待了物质，这两者总是相克的。

这样一来，物质的欲望就长期处于被压抑的状态。有时馋极了，主人就会买来一些我的同类，煎炸烧炒一番，偶尔一为，享用几天。

主人像任何女人一样，容易多愁善感，又不像其也女人那样柔弱。

她是个有主见的人，可以一个人过日子，她认为自已是这样的：找不到满意的男人，就独自过一辈子，她不认为女人的幸福是男人带来的。在她的理解中，女人的幸福是男人带来的这种观点，陈腐而漏洞百出。

生命从脱离母体一开始，就是独来独往，为什么非得成双成对？为什么非得一男一女？不过是一种习惯，一种可恶的习惯罢了！

（五）

我是一棵土豆。可我的心思比水晶还玲珑剔透。

主人心地高洁，这本是好事，可不能过分，越高的心气越等于是把自已往孤独寒冷上逼。这就是为什么主人这样心地纯良的女人往往待字闺阁，整个人眉心萦绕着一丝淡淡的轻愁，整个人锁在希望渺茫的空盼中的原因了。

主人就是这样，做人有些拘谨，放不开，和谁的关系好了，也不会好到如影随形；和谁的关系疏了，也疏不到一刀两断，有些欲说还休，藕断丝连。有时，她很向往那种缠缠绵绵的感觉，有时却向往那种快意恩仇的江湖作风。

主人就是水波不兴的好脾气，但处久了，我还是能领略到主人的情绪其实也是起起伏跌宕的。

那天主人回来后一直在哭，后来就不停地对着我诉说。我知道主人又伤心了，平时，没人倾诉时，她会对我说她的心里话；特别是一有伤心事，她就会不停地对着我喋喋不休地说。说完了，也发泄完了，心情也就会好很多。能够充当主人情感暂时的依靠，我还是感到很自豪的。毕竟，主人给了我整个生命。

原来，主人在别人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男孩，两人处得不错，就要谈婚论嫁了，却发现男孩同时在和另外一个女人交往——如果是个同龄女孩，如果是比自已漂亮也就罢了。偏偏他选择了一个富婆做小白脸，热脸贴她的冷屁股，还美名其曰地说什么要鱼和熊掌两者兼得，这怎能不让主人生气、伤心、流泪？

我知道主人是个农村出身的孩子，没有背景、没有权势、没有金钱，一个女孩子在社会上拼拼打打、独立生存，那四处漂泊的打工生活，使看似坚强的主人内心充满了脆弱。

但主人还是平静地主动和男孩分了手，在现实面前，她总是能表现出一种从容不迫又镇定自若的样子，她懂得：理想与现实是有很大差距的，与现实作对，自已的力量太单薄。

（六）

主人在经历了理想与现实的较量后，变得非常自信、反应敏捷、直言快语，小知识大道理能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。可是，再面临对待男人的问题时，她往往会变得神思恍惚、方向不明、焦躁而神经敏感。

她知道自已的毛病，却无力克服，就像明知道背上有只毛毛虫，却没有办法把身后眼睛看不到的虫子亲手抓住一样。

感情，在现实面前，给生活让了位。主人现在的理想很现实，尽可能快地折腾出属于自已的锦绣前程、幸福生活。主人变得积极，生活一夜之间似乎就变得有奔头起来，有了急于出人头地的野心。

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情人畅的。

（七）

我是一棵土豆。

主人每天都会给我浇水，其实在我的生命旅程中，最需要的就是水，作为一棵花盆里的土豆，氮磷钾之类的肥料对我来说没有一点意义，何况主人也不知道去哪里弄这些肥料，有水，我就已经很知足了。

主人的工作应该说还是很体面的，她在移动公司的前台做客户服务，每天都会用蝴蝶结将长发高高盘起，穿蓝色工作服，穿丝袜高根鞋；每天，无论你开不开心都得挂一副甜美的笑脸——这是工作，作为一个从农村来的小丫头来说，这已经是很不错很体面的工作了。

那天，主人意外的因为服务态度好而被领导奖励了，这对主人来说，实在是很开心的事。

上午十点钟左右，来了一个客户，咨询怎么将一个信息宝典删除，主人耐心而细致讲解了流程后，又拿起客户的手机将宝典删除。

当认真的主人不经意地抬头向客户示意删除完毕时，竟发现他呆呆地看着自已的脸，像着了魔一样。主人的脸立刻就红了，不是普通的红，那红就像一朵玫瑰，像夏日里盛开的大丽花。

按说，对主人这样长时间在社会上打拼的女孩来说，面对这样的目光，是很自然的事情，可主人总认为这个客户的目光是怀有深意的，那不是一般的注视。有时，她就是这样固执地坚持自已心中一厢情愿的想法。

（八）

主人在公司里总是与同事保持着不咸不淡的交往，她总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有限的，表面上看来是不分彼此，其实是泾渭分明，清是清，浊是浊。

人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，就像花的香、蝶的舞。

主人的工作一直做得很好很尽心，奖金总是同组的同事中拿得比较多的，但她从来不和别的同事一起去吃饭，不巴结上司。在无形当中，她就得罪了组长——皮肤白白，声音甜美，名字叫红的一个女孩。

这天早上刚上班不到半小时，主人就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，好容易送走了一波人，刚要喝杯水，手中“暂停服务”的牌子还没有放稳，一瓶绿茶就及时地送到了面前，主人吃了一惊，抬头，是他——那个曾经让自已脸红的客户。

主人拒绝了接受这瓶水，不仅仅是因为公司有规定，更重要的是主人立刻的清醒。他是个看上去衣着体面、神采飞扬的中年男子，主人是最讨厌和这些道貌岸然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人交往的——同事中有好几个姿色不错的女孩就被这样的男人着，来这里上班，只是给无聊的生活增加一丝色彩罢了。

遭到了拒绝，男人非但不走，反而稳稳地坐了下来，和气地看着主人的工作卡说：沈小姐，中午，我能请你吃顿便饭吗？

主人没有搞清楚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，一时没反应过来，惊愕地问：哦？你说什么？

我说，中午，我能请你吃饭吗？

对不起，我上全天班，没空！主人愈发从心底里轻视这个看起来体面却轻浮的男子！哼，当我是什么？

那晚上呢？男人锲而不舍。

晚上我要回家……和家人一起吃饭！主人已忍无可忍，掉头去茶房喝水了。这一幕，刚好被已注意主人许久的组长红看到。

（九）

主人是在第三次被当众批评的场面中被畅救走的，场面颇似武侠剧中路见不平而拔刀相助的场面。

那天主人喝茶回来时，畅其实并没有走，只是远远地看着早已伫在那等待主人归来的组长红，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傲慢，高高在上。主人还没有走到座位，还没有反应过来，红就一阵夹枪带棒的冰块雨点狂落，打得主人措手不及。

你以为你是谁？可以随便地给客户看脸子？如果每个员工都是你这种态度，我们的信誉何在？还怎么进行业务？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，以后要注意点！这次警告你，扣发三分之一奖金。

红那张漂亮的小红嘴不停地开合着，主人愣愣地呆望着那不停地张合，脑里却在想：我要是有这么一张红润的小嘴，会是怎样的一张面孔呢

主人就是这样，一有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，就总反应不过来。明明知道是自已吃亏了，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应对怎么挽回，等到花半夜的时间思量好了，事情早就过去了。

主人是那种接不了招的人，看得懂别人的剑在龙飞凤舞，却化解不了。

（十）

那天，下着小雨，这对主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，骑车穿过街道上班变得相当艰难，塑料雨衣和雨鞋无论设计成什么花样百出的款式，对主人来说都是丑陋不堪的。因此，心情也是糟糟的。

尽管披着雨衣，但主人仍是淋得满身湿透，像个落汤鸡，披肩的长发一绺一绺湿漉漉的搭着，无精打采，似乎如主人的心情。仍是相同的场面，仍是同样的绿茶，主人在转身的时候又看到了同样的面孔，心里的郁结再也无法闷着。

主人调整了一下心情，强制性地震定一下情绪，刚要张口说些什么，一眼瞥见不远处扭着腰肢款款走来的红，不争气的泪水就脱眶而出了。

委屈、苦闷，感情、生活，出身、背景，这一切早把本就瘦削的主人伤得千疮百孔。人是不能有联想的，就像我们土豆，总是在想：为什么造物主能让我们土豆可以调烹出如此多的花样口味，却只给了我们一副灰不溜秋、呆头呆脑的尊容？

主人是个内秀而性情高尚的女孩，为什么造物主却也是给了她一张平凡的面孔和低微的出身？主人会画画，会唱歌，爱读书，还是个不错的演讲选手；主人能把平凡的生活装点得如绿意盎的鲜活植物，也能把简单的陋室扮靓如沙漠的行宫；主人好学上进，每天都功读自考资料至深夜才安歇，别人付出的是三分努力，主人透支的是七分的血泪和汗水。

有些时候，我也懂得人类的生活中，是有许多的不公的。像主人这样的人，努力在为生活苦苦挣扎求得一日三餐的时候，有些人却在挖空心思地想着怎样游戏人生。

可主人依然是主人，依然是在为生活而一天天的奔忙；我，也依然只是一棵长在花盆中的土豆，看得懂主人的喜怒哀乐、爱恨情仇，却无能为力。

主人止不住自已心中的委屈，虽然努力地平复自已的情绪，却总也止不住那时时溢出的泪水。红在呆呆地凝望了主人一会儿后，依然厉声地批评了主人上班时分心、公私不分之类的话语，大厅里已经聚集了太多的人，主人的泪水汹涌却仍未做反抗。

事情就是来得这么突然，就在主人手足无措、不知如何应何这当众的为难与羞辱时，早已忍无可忍的畅挺身而出、拔刀相助，像个英雄，从另一个残忍的女巫手里救出了柔弱的公主。

他很有修养，不像只使用莽力的武夫，他一出手就让耀武扬威的红自动住口，然后，他细声对主人说：沈小蝶，相信我，跟我走，我会让你比在这里幸福一千一万倍。

说完，他开始亲自动手收拾主人的私人小柜子：手提包、纸巾、卫生巾、发卡、雨伞、鞋子，还有一本没有看完的李碧华的《青蛇》，将这一切收拾完毕，他拥着呆立的主人旁若无人的走出了移动大厅。

（十一）

我是一棵土豆。主人生活处境的好坏直接影响到我的生长。

一段时间以来，主人没有班上，天天闷在屋子里看书，足不出户，维持生活的仅仅是畅带来的零食。

畅是做生意的，手里有几个钱，是那种几乎人人都说的“男人有钱就变坏”之类的男人。他有家有子，可是只要一面对外表跟北极熊似的老婆，他连吃饭都会倒胃口。他读过书，虽然怀念曾经与珑玲苗条的老婆共同走过的时光，却总是把那花前月下的浪漫归为过去，他看不出现在的老婆有什么值得去爱的地方，就在这种彷徨中他在移动大厅遇到了主人。

最吸引他的，是主人害羞时脸上的飞红，害羞的女子，总是给人一种纯纯的感觉，不美丽但纯纯的主人就这样走进了畅的心里。

感情这东西在畅看来就像口香糖，不吃它的时候，一点也不想；一旦吃了之后，就被那种食之不能下咽、吐之犹有不舍的粘甜所左右，令你吐也不是，不吐也不是。

畅对主人爱吃土豆这个爱好发生了极大的兴趣，他平时在家最讨厌老婆做有关土豆的一切，他一直认为老婆的北极熊身材就是因为吃了土豆才形成的。他极为爱惜自已的身体和外形，臃胖是他心中的大敌。特别是在发迹以后，他更加注重自已的仪表，因此，他看上去给人的感觉总是清清爽爽，得体大方，丝毫没有中年男人身上那种杂乱的感觉，就是这种感觉，让主人对他也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节。

（十二）

我是一棵土豆，我很喜欢畅这个男人，因为他能给主人无微不至的照顾——尽管畅不喜欢我，尽管他曾经劝主人扔掉我，换上其他的花种。

我感激主人没有听畅的，主人还警告畅不准乘她不在偷偷对我做手脚。我感激主人却也并不恨畅对我的不喜欢。

我本身就只是一棵土豆，占尽了花的先机已是大逆不道，能得到主人的关爱与保护更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。我不再奢求畅的喜欢，因为我知道，拥有了一季的风姿，我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，茎已开始发黄，呈现出衰老的症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