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境︱李钟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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︱第148期︱

编辑︱大秦小编

版式︱10号视觉

记得小时候，每月都要和父亲上村里一个富裕人家屋里去磨面。那时还是石磨时代，磨面得需提前和磨主家与生产队打招呼。有磨子的主人要给你排日子，生产队要给你留牲口。遇到个快点的牲口，一上还能多磨几升面，来个慢的就只有倒霉。

每上到底能磨多少面我似乎不大关心，我的心思全放在了羡慕人家磨主家男主人身上。收工回来，磨主的老婆替男主人拍打完身上的灰尘，男主人收回高挑的腰身，坐在一张早已抹得洁净的小饭桌前，老婆麻利地把准备好的一把小瓷壶和一只小茶碗放到当家的面前。男主人不慌不忙地从天井的水道里摸出一包东西，撕拉开，一边和父亲答仙地说着话，一边卷了起来。又慢慢地把卷好的黑色小棒，塞进一支发亮的铜色烟锅里，“嚓嚓”地打着火镰，眼看着指头间夹着的黄火纸冒起了烟。男主人将火苗对着猛吸几口，就见男主人鼻孔，嘴里同时能喷出团团烟雾来。趁着腾云驾雾的功夫，男主人伸出手摸着小瓷壶，只见一股褐色的水流溢满杯子。男主人嘶噜地撮吸一口，满脸像开花似的翘起二郎腿，任凭云雾在身边缭绕弥漫，整个人犹如进了仙境一般。

在推着面车回家的路上，我忍不住悄悄问父亲。那磨主家爷爷吸的烟咋不用纸卷，喝的水颜色咋是褐色的？父亲笑着说，“瓜娃，人家有钱。抽的是什邡卷烟，喝的是普洱茶。”卷烟和茶，对我这个穷人家的孩子来说，就如进入一个陌生的世界。但磨主家男主人的打坐，吸烟与喝茶的优雅姿态，犹如模子般地刻在了我年幼的心灵里。我想，过去的老财也不过如此。啥时候，我的父亲，以及将来长大的自己，也能和磨主家男主人一样绅士地活着。

后来我也结婚成家了，但由于家的底子薄，日子还是艰难地过着。在一个年前，我和妻子一块到一个远房亲戚家去，看到人家的大瓦房，居住的房子装修得亮亮堂堂，就连灯的样式和光泽都是令人异样的，脚下的地面都是用方砖铺的。那个叫姨的亲戚见到我们来了，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，给我们传茶倒水。瞬间，我和妻子的目光对视了一下，心里的话儿不言而喻。我们一起闲聊着，妻子夸赞人家能干把日子过成了。姨按奈不住心里的激动，又对我们夸口说，马上就要过年了，你姨夫说回来捎个大彩电。我和妻子心里觉得似乎又矮了大半截。同样两只手，同样一顶天，同样一片地，人家的日子咋就这样美，自己还逃不出那两间烟熏火燎地矮厦子房？一种羞涩，无奈与尴尬笼罩在整个心里。

在回家的路上，我和妻子几乎无语。一会儿看看天上飘动的云彩，一会儿看看将要落山的夕阳。我明白，彼此心里都在使着劲。

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。古人这句话我今天才明白，说的是千真万确。到了改革开放后，以上说的让人羡慕地那两家人，一家早早散了，一家也进入破败的倒计时。2000年左右，我家的日子却呈现了蒸蒸日上的景象。不仅新盖了两层楼房，屋里的家什都已进入电气化时代。有时和妻子坐在床头，或者去外旅行时的闲聊，常常回味着来之不易的幸福日子。可也好景不长，前年的年末，妻子突发一场大病，将我们的幸福梦击得破碎。每个月我都要陪妻子去医院诊治，药物刺激地妻子没了食欲，明显消瘦了许多。走起路来，几乎没有一点力气。有时在外边遛弯闲聊时，看到那些脚下生风，浑身有劲，健康丰满的年轻人，强烈的求生愿望似乎就要蹦出心脏。妻子小声对我说：“人家咋都那么美！”我心中的泪就会骤然溢出。原本一个健康，开朗，充满活力的妻子，就这样被无情的病魔吞噬地有气无力。我拉着妻子原本丰满而消瘦的手，安慰着：“不怕，咱好了也会和从前一样。”妻子苦笑了，似乎不大相信我的话。那时，我的心情极为复杂。一股羡慕与嫉妒的情绪便会油然而生。

如今，我每天早晨起来，梳洗完毕后，就开始泡上一杯红茶，倒上少半杯自酿的葡萄酒。静静地坐在茶几前，嘬一口酒，品一会茶，抽几支烟，有时还会放几首古典音乐。不是为了讲排场，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梦寐以求的心境。随着生活的摸爬滚打，让我也明白了许多。得到了，不一定永远拥有。失去了，也许有一天就会回来。幸福和苦难，本是一对孪生姊妹。抓不住幸福，就会跌入苦难。甩开苦难，你就会幸福。我静静地品茶，静静地面对现实，静静地享受生活，静静地体味人生，静静地思考未来……

2017年于三贤故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