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历届年度奖作品】检察长的36岁生日——获第四届全国微型小说（小小说）年度评选一等奖

是凌晨两点多尚在梦乡时接到的电话。临出门时，妻子还从被窝里钻出半个身子冲他喊：明天是你36岁的生日，无论如何要回来过，本命年要开始系红腰带的。她知道干了十多年检察工作的老公半夜一出门，就可能几天不回家。关了防盗门的在黑暗中应了一声，楼道里便传来只有妻子才能听到的轻轻的脚步声。

见到省、市领导，。翻阅相关材料时，他的心“咯噔”了一下，但他脸上丝毫显不出什么变化。

审讯是在市郊半山腰的度假村宾馆里进行的。平时一两分钟就可以走完的过道，走了近十分钟。在1106号门前，他默立片刻，正一正帽檐，决然地推门进去。

负责王佳和安全的两位检察人员站起来向他点点头。王佳和坐在沙发上，看也没看一眼，直到坐在他对面，才把头扭向一边，显出一副不管谁来也一言不发的架势。当他眼睛的余光扫到了时，脖颈就僵硬在那里……

沉默片刻，王佳和发现，对方既没叫他老师，也没称他部长，更没有握手、问好，就连一般的招呼也没打。无言中递过来一支烟，他木然地摇了摇头。应该知道他是不吸烟的，在“审讯”中这一递烟就说明，把他的底都看穿了。王佳和突然觉得自我憔悴不堪。

一切都凝聚在寂静无声之中。二人都在硬撑着等待对方开口。知道，在这之前，王佳和已与检察人员对峙了一天一夜。

手机突响，家里打来的，妻子连哭带叫的声音传来，独生子被绑架了……一愣，紧闭双眼半分钟才平静地说了句：“打110，报警。”然后把手机关了。

王佳和明白，是那些怕牵连的人在不断地给他“暗示”。之前已有两位检察官退出审讯。一位是老母病逝，急等这唯一的亲人回乡安排后事；另一位突然晕倒，送往医院也没查出什么病，只说晕得无法继续审讯……

按事先准备，工作人员给与王佳和面前很快端来浓酽的茶水，是碧螺春。一时间，透明的玻璃杯内绿浪翻腾，雀舌渐开，室内缭绕着“炒青”的茶香。至此，双方第一次瞬间对视，都没说什么，开始观色、闻香、徐徐品来。

一直喝碧螺春，是因为12岁那年他的父母在洪水中双双离去，第一个本命年就是在王佳和的单身宿舍喝着碧螺春，吃着两个鸡蛋度过的。虽然当时王老师一再讲解，他也没有品出这“卷曲成螺，满身披毫，银白隐翠，香浓味醇”的洞庭名茶到底好在何处，但工作后他只喝这种绿茶。他也曾托人给早已从政的老师王佳和捎过一次“明前”碧螺春。据说，刘的提拔并不全是因为工作出色。在出色地工作了多年后，已为某市组织部长的王佳和，有次与刘的市领导一起吃饭时说起了他。结果是他很快由侦查科长提为副检察长，再到正职……

一芽一叶，形似雀舌，汤色碧绿清澈，叶底嫩绿明亮，这同样是春分至清明前采制的极品“明前”茶。两人先是由品茶而斗茶，慢慢地色清味去后就剩下“拼水”……一杯接一杯，喝得杯中只余茶渣儿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王佳和毕竟年龄大了，脸憋得通红说：算了，我，还是去吧，方便一下。看了同事一眼，同事陪着去了。

然后又是对峙，又是喝茶，不到一个小时，王不得不第二趟去厕所。如此，王佳和去厕所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。当他第13次从厕所出来时，才明白依然稳坐不动的“熬鹰”手段确实与众人不同……窗外余晖落尽，撤去水杯，两人面前换成咖啡。半夜过后，咖啡较量把已多时未曾合眼、疲惫不堪的王佳和彻底击垮了。一杯杯浓咖啡让他在亢奋又亢奋之后，再也无力亢奋了。

王佳和身子一歪迷糊过去。按惯例，是不可能让受审者入睡的。可对于王佳和，知道，他这一迷糊就证明他已走到最后。揉揉自己带血丝的双眼，喝下最后一滴咖啡也打起了盹儿。

黎明时分，同时醒来的与王佳和首次开始了长时间的对视。最后王佳和先开口说：知道会找你来的，但没想到这么快。你们轮番的“熬鹰”，我最终也扛不过。既然要说，为何不对你说？也算老师对学生的最后一点贡献。之所以挺到现在，是因为今天是你的36岁生日。我现在就全说了，权当我送给你36岁的生日礼物吧……

站在院子里仰望朦胧的苍穹，长出了一口气。打开手机时，看到一条短信：成功解救儿子。他的眼窝一热，向着市区方向说，谢谢。接着一个个短信纷至沓来，均是同事朋友祝他生日快乐的。再也控制不住，泪水长流……

（原载《小小说选刊》2005年14期，获第四届年度评选一等奖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