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到天心

[ － 文苑拾萃 － ]

月 到 天 心

何宏祥

每天都要骑车经过学校旁边那条逼仄的小巷，靠近出口处有一家书店，虽然我每天与书籍打交道，然而从未在这里驻足，更别说进去买书。我甚至对这样的书店有点鄙夷，网游、传奇、漫画，统统和品位挨不上边。

一日，自行车坏了，步行到这里，在刺鼻的烧烤味中我竟然嗅到缕缕墨香。抬眼望去，在这间略显寂寥的书店里，柜台旁隐约现出一个花白的脑袋，一支毛笔正在舞动，就像一个精灵在忘情地跳跃。书橱的上方，我看见了主人临写的一幅作品，“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……”哦，是那个不羁的子瞻，那个在黄州完成了蜕变的人，那为世人熟悉而他却谦称的“石压蛤蟆体”。当污水倾泻而下，他的字也仿佛契合了他的人生，扁平、难堪，然而却又是美到极致的。我眼前一亮，细品之下，只见作品神完气足，一气呵成，临写者的功力可见之一斑。为什么不是大家趋之若鹜的“兰亭集序”，而是这“也拟哭途穷，死灰吹不起”的“天下第二行书”？店外车水马龙，店内却如春寒料峭。酣畅淋漓的墨色中，我看到了一个有故事的人。

昨日和几位朋友小酌之后微醺，轻飘飘地经过一家小酒馆，不经意向里面瞥了一下。店子不大，生意颇好，桌桌爆满，人声鼎沸。在角落处忽见一熟悉身影，哦，原来是同事A君（爱人在此开了一间饭店，他偶尔过来帮忙），此刻他手拿一本书，头低垂着，旁边的喧闹于他而言好似不存在。我没有上前去打招呼，我怕闯入他的领地，破坏那个神圣清凉的地方。想到古人把读书看得那么庄严，或沐浴焚香，或清风鸟语，或品茗静卧，不禁哑然失笑，其实，只要心中有净土，何处不是书斋？

岳父家的小区里，每到傍晚时分，总会从一间屋里飘出二胡声。尤其在木叶翻飞的秋天，当苍凉的乐音划破寥廓的天空，如怨如慕，如歌如泣，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，可以什么都不用想，什么也不用做，只是静静地听。听说拉二胡的老人喜欢在朦胧的月色中拉那首阿炳的名曲，我没有去拜访他，只是想到窗外叶未落尽，而室内头已白，不免唏嘘不已。

那些人的那些事，在许多人看来，只是徒劳无功。既没有扩大自己的交际圈，有益于个人事业，更没有创造经济价值，留予子女。但是，这些人，脚虽踏在尘世之中，却在一直执着地仰望星空。其实，人生的包袱已经太多太多，我们何不给自己造一座“且停亭”，一盏茶，一杯酒，一本书，一段琴曲，一片山水，都可以让自己内心宁静，生活更加从容。

“暮春者，春服既成，冠者五六人，童子六七人，浴乎沂，风乎舞雩，咏而归。”曽皙的描绘成了后世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，连孔圣人也禁不住“吾与点也”；“冬夜饮酒，转复寒甚，推窗试看，雪大如手，已积三四寸矣，不亦快哉！”贫寒岁月中的金圣叹击节而叹，让我们看见落魄才子的大境界；“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，清泉绿茶，用素雅的陶瓷具，同二三人共饮，得半日之闲，可抵十年尘梦。”优雅的周作人在茶中喝出了清闲、雅趣……

很向往宋人罗大经的生活，“余家深山之中，每春夏之交，苍藓盈阶，落花满径，门无剥啄，松影参差，禽声上下。午睡初足，旋汲山泉，拾松枝，煮苦茗啜之……弄笔窗间，随大小作数十字，展所藏法帖、墨迹、画卷纵观之。”在这个一切求快的社会，忙忙碌碌中，很多人已经忘记了自己。在潦草的物欲中，我们不妨偶尔放慢脚步。慢慢走，欣赏吧，这世间有多少美到让人心碎的东西，在我们的匆匆行色中溜走了。我们何不在自己的生命中，像苏北所说的一样，植点青绿在心田，做一些看似无用的事，给自己一些与内心对话的机会，生命肯定会因此而鲜活起来。

假期去了北京一趟，在圆明园游玩时，看见在落日的余晖中，几位退休的老人在垂钓，夕阳在他们灰白的头发上染上一层金黄；颐和园的昆明湖旁，一位神采奕奕的老者在聚精会神地写着地书，老人矫健的身影与昆明湖潋滟的湖水构成一幅绝妙的风景画；在琉璃的“荣宝斋”里，听不见喧哗声，只有人们小声的交谈间或会心的一笑……作为万物之灵的人啊，应该是诗意地栖居在这个蔚蓝的星球上的。

当我们老了的时候，万山落木中，木屋一栋，置一壁炉，夜已深深，寒蛩初鸣，炉火微起，于其侧卧一躺椅，书桌狼藉，拣一古人手札，眼追手摩，啜几口清茶，听万壑松涛，此乐何极！

“月到天心处，风来水面时。一般清意味，料得少人知。”何必别人知，自知就够了。

（作者单位：监利县朱河中学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