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杨丨“污托邦”女性 生存指南

撰文 杨洁

身为女性，尤其年轻单身女性，面对污这个话题总有点谜之尴尬。

《红楼梦》中，冰清玉洁的林妹妹也看小黄书，也讲过黄段子。有一次席间行酒令，林黛玉情急之下脱口而出，“良辰美景奈何天”，“纱窗也没有红娘报”。两句看似再正经不过了，可细思恐极！这两句分别出自《牡丹亭》和《西厢记》。如果《》算那时的A片，。总之，林黛玉说出了这句话，就相当于现在的高中女生在亲戚聚会时脱口而出讲个荤段子。

要知道这可是在大观园。傻大姐捡到个两妖精打架的绣春囊，就能引起一场抄检大观园的轩然大波。所以第二天薛宝钗才对黛玉笑说：你跪下，我要审你。随后一番说辞，说得黛玉又羞愧又感激，两个素有心结的情敌，因为同样看过AV的缘故，从此达成和解，竟成了贴心知己。

跟宝钗可以坦诚相见，但贾宝玉说出书中的“混话”来，林妹妹是一定要恼的，否则便成了贾母说的“鬼不成鬼贼不成贼”。红楼梦中也有百无禁忌说污段子的时候，比如薛蟠等请了云儿一起行酒令，“绣房窜出个大马猴”不算什么，更污的也不在话下。可见古代的污是分层分级分对象的，虽则也难，但闺阁女子总体视为禁忌即可，正确的姿势，要么是一定要装正经绝口不提，要么就是像贾母、宝钗一般批判地去看“才子佳人”。

当下女性的生存状况则要复杂得多。没有一点点防备，这世界好像一夜之间就变得全民皆污。曾经温润如玉的玉笛公子费玉清，突然变身费玉污，“你追我”的段子响彻大江南北，以致“聊天不识嘿嘿嘿，对话唯有呵呵呵”。曾经《欲望都市》的两性话题也看得三观崩塌，现在只道当年是寻常。信息太发达的时代，酒桌上听到隐晦或露骨的黄段子，你再也无法假装不懂。因为这不仅违反常理需要演技，你还很可能因此被攻击为白莲花或绿茶婊。

一部分女性被彻底解放了。每天选一位新“老公”舔屏，想睡小鲜肉又想扑倒“吃藕”大叔，听到王凯的低音炮直呼耳朵都要怀孕了……妇女们从来没有迎来一个这么痛快淋漓的时代，可以用如此直抒多巴胺的字眼，掀起男色消费的集体狂欢！最近一则新闻说中山大学一对双胞胎姐妹花，将组成“污托邦”组合，立志发展污文化，已有制作公司为其定制中国首档污文化节目，“帮助更多女性发现全新的自我”！你看，连文艺小清新都过时了，肤白貌美细腰长腿少女不卖萌专卖污，仿佛污才是真性情，才是女性真实的自我。

咪蒙们的百万大号文章，污力值直线上升，篇篇都是10万+。过去男人讲黄段子女人一脸娇羞，现在她要把男人讲得一脸娇羞。她们不仅解放了自我，还意图解放全人类。“讲污段子的女生都是漂亮女生”，“污的女生智商更高”，“女生嘛，污一点才可爱”，种种论调给女同胞们天天魔性洗脑。

身为女性，我必须变得更污才算跟上时代吗？其实真性情的永远不是跟风，而是做你自己。第一个高喊睡男神的女生看起来性感撩人，但所有人都这么说的话一点都没个性，一点都不有趣。你以污反抗流俗，但也同时掉入了另一种流俗。

身在“污托邦”，女性完全可以宠辱不惊。污不再是一种禁忌，这很好，就像钱锺书说的“无荤不乐”，女性也可以坦然享受高级污文化的幽默情趣。如果你的颜值够高、才华够用，你还可以把污段子说得乐而不淫、荤而不腥，风流不下流、性感不猥琐，就像黄霑说的那样，把污变成“消除人类隔膜、接近人类关系、融洽人类感情的最佳方法”。但如果你生性含蓄又矜持，也完全不必被它绑架，逼得自己去说学逗唱污段子。快餐未必美味，流行未必最好。这世上永远有更高级的审美，更走心的情趣体验。

面对朋友拿来的黄色画报，胡适就认为低垂罗帐前的一双绣花鞋才更撩人。如同美国未来学家托夫勒的预言：“一个社会里亚文化的派别越多，个人的潜在自由也就越大。”面对无处不在的污文化，面对它，了解它，直至超越它，就像阅尽千帆而只留脉脉斜晖。

（刊于7月22日《江南周末》头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