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西优质茶叶交流组

天王 I 老村记事(二)

只看楼主 收藏 回复
  • - -
楼主

五  木梁集


老戏楼后住着一户人家,张姓。张家门外是个大场,早年间,一户张姓大户在此开了木梁集,就让住在此处的一位张姓本家做了管理与经纪。春季,此处交易粮食,就在一口很大的铺篮里,放了个斗,还有一个升子,买卖就在这个铺篮里进行:先将粮食倒进斗里,满上堆尖,张经纪就用一张木板顺着斗梁一刮,粮食就与斗梁平齐。升子盛粮也是如此。十升为一斗,十斗为一石。不用秤称。初夏,就有杈把扫帚木棍木磨叵篮籽笼背娄簸箕之类生产用具,也在此处交易。秋季就有核桃粟子等坚果。这些都出产于南山,量很大。每年农历八月十五之前,这些坚果就上市了,全是用口袋装着,或性口驮,或人背,买卖的场面很壮观,几乎占了半个木梁集,人头攒动,人声嗡嗡。核桃粟子的交易,也不用秤,而是用斗量,也是放在大铺蓝里,不过不用板子刮,而是尽着往高装,直到难以存留,那斗上就有了金字状的山。铺蓝一周围满了人,张经纪主持着,买卖双方都看着,不偏谁,不向谁,公平交易。往往这会儿就有一些小孩,从大人的腿胯间挤进去,快速地从铺蓝中抓一把粟子或是核桃转身跑了。有人骂了一句,也不去撵。吃嘴东西,见面还要给些尝个鲜呢。何况小孩子呢。

冬季,这里聚集着盖房用的新的或是旧的檩子大梁木橼,还有棺板木方木板,柴草木炭等。张经纪就总是披件黑衣服,红着双眼,与这个人说说,装着生气的样子说:“你这个人,咋这么犟!你稍为把手松嘎,退一步么。”他又与另一人说:“我说你这人心也太硬了。你看那人那么费心扒力地把东西弄来,容易么?他是个卖苦力的人么,你也不可怜可怜。听我活,你再往上添点。好好!就这么定了!”那综买卖成功了,他就先对买家说:“不是我,你今儿非得多掏几个钱不可。”然后就又对卖家小声说:“那人是个小气鬼!只有我才能将他降住。今儿这货,不是我,你卖不出这么好的价!”卖家就给张经纪给了手续费,张经纪一边把钱塞进口袋,一边说:“以后有货只管给我说就行了,保你不吃亏!”然后就又忙另外一综生意去了。张经纪与这个人说说,又与那个说说,唾沫星子乱飞,嘴角就堆着一团白沫。一会儿黑着脸发燥,一会儿又嗔怪逗笑,黑瘦的脸子就十分生动。两方面说好了,就将衣服盖了手,与人捏指头,那是谈价。双方谈成了生意,张经纪又从卖方手里取了说和钱。村里人说,张经纪一张好嘴,能将死人说活,将活人说死。

张经纪正忙着,急火火来了个人,大襟衣衫大裆裤,乌黑的脸面,发红的双眼。他将张经纪拉到一边,小声说,他叔。你给你村那个死骡子捎个话,他要是叫我找着,看我不御下他的腿!张经纪就问:咋么了?他说,我找了他一天了,还去他家问了,都不知跑哪达去了。他把我害的——说着就哭了。原来,前几天,他把那个叫骡子的得罪了,骡子从山里扛了个大木头,叫他挡下了,就放在他家院子。骡子没吭声就走了,他以为回了家了。谁知骡子半夜牛跑了,他和他女人就去撵,当他们找回来牛时,放在院子的木头就不见了,还有他老娘的棺板也不见了几块。他想肯定是骡子弄走了。那人说,他叔,木头他掮走就算了,可我娘那棺板,不能少啊。我娘都是快咽气的人了。张经纪想想说,你说的我信。可你有啥证据说是骡子偷的?那人说,是我挡了骡子的木头,当夜就出了这事,不是他是谁来!张经纪便说,你先回去,叫我先问问。过几天你来,我给你回话。

那天晚上,张经纪就找到了骡子。骡子是个能下力的人,力大无穷,就是家中太穷。他舍得出力气,别人两个能扛动的东西,他一个人就能拿得走。所以大家就以骡子相呼,渐渐就以骡子代替了他的名子了。张经纪一见骡子就说,你还敢回来呀?骡子佯装不知何事,就笑说,这是我的家,我咋不敢回来!张经纪就说,你把烂子董大了!骡子说,我一没杀人,二没抢劫,能董啥烂子!张经纪说,你还嘴犟!那人找我来,是我把事压下了。你给叔说实话,我不叫你吃亏。骡子嘿嘿一笑,说,不就是两页棺板么。我也不是要他的,你知道我缺的是木头。张经纪点头说,你就是想盖几间房么。骡子就说,就是!山里木头多的是,他就是个挡路鬼,挡我哩。我不给他个好看,他不知马王爷几只眼。原来,那天,骡子好不容易伐了棵好松木,做个大梁最好不过了。可偏偏就叫那人给挡下了。他心里气呀,可没有发作,他就装作没事人一样走了。走到半路他越想越来气,我盖房就差两根大梁了,你还半道给我难受,我也不叫你好过。于是,他熬到半夜就折回去,趁他们熟睡,先把他家那头牛给牵出放走,赶到外边去,故意大叫谁家牛跑了!主家两口急忙起来寻牛去了,他就把放在院了的那个松木梁给掮走了。听那家人还在找牛,一时回不去,他就再到那家,将放在外屋的棺板掮了两页走了。他将木头与棺板一前一后的挪了回家。心想这才算解气了。张经纪说,好你个骡子哩。你到是有心计的很么。骡子说,这也是把我逼出来的么。张经纪说,叔给你说,你拿他其他啥都行,就是那棺板,那是那人给他老娘准备下的。听叔的话,把这给他还回去。那是个孝子哩。骡子倒也爽快,说,行,我听叔你的话。只是,我还缺一根大梁哩。张经纪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,便说,这个好说。你把棺板拿来放我那,我叫他拿根木梁换棺板,还不叫你出面。骡子忙说,叔真是个好叔。我就等你这话哩。

后来,张经纪就叫山里那人弄来一根上好的大梁,换回两页棺板。村里人都说,张经纪那张嘴,真给人能办事。


六  骡马市 


在街北有个康家园子,北面临崖,东西有墙,中间有好几亩大,好似一个园子,康家就开了性口集。性口集上的骡马牛羊猪鸡都在此交易。经纪人姓康,个头墩实,略胖,喜欢说笑,为人活道与张经纪同有一张三寸不烂之舌。这个集市,南面有个大门,门的一侧,就盖了一排房子,一头住人,一头作了马房。马房的东侧,则盖了一排廊房,没有隔间,只用柱子将房子撑了,前有石槽,后为空地,是为拴大性畜的地方。外地的卖家驮家如果不能当天成交,回不去,就住在客房里。他们的性口便拴在马房或是廊房,休息,吃草。大性口价大,平常人家不买,那交易也就不大。只有敫实人家才买了或是贩运,或是耕田。只有猪羊那块儿最红火。集市日,猪娃叫,羊儿咩,先就把性口集给闹开了。康经纪就噙着旱烟锅先来此处跟来人打招呼:“哇!他叔,你一窝就下了么多!”他用眼一数,虽说只有五个,他也说多。卖猪娃的是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人,也是熟人了,就笑说:“一窝下了十一个,在家就叫人捉走了六个。这几个我拿来要经你的手么,叫你也剥个皮么。不然,你可要怪我哩。”康经纪就笑说:“把你外心说得好的!分明是把好的卖了钱了,这都是些乘下没人要的货,拿来叫我出脱哩,还说叫我剥皮哩。”胡子就说:“天地良心!”说着就伸手抓起一个,那小猪就踢登着蹄腿,拼命地嚎叫。胡子说:“你看这腿,比你的还壮实。听这叫声,比你那破锣嗓子好听多了!满集上有比我的锗娃还好的么!”康经纪就用脚踢踢其余躺在地上的猪娃,它们都是被捆子两只前腿在背上,后腿也被拴着,所以难以逃跑,只好乖乖卧着,任人摆布。康经纪说:“猪娃是好猪娃,全跟了你了。”胡子也不示弱,还口说:“我看那身条壮实得全跟了你了!”

二人正在打嘴仗,就听有人说:“双月亮来了!”

康经纪与胡子扭头一看,果然是双月亮来了。

双月亮是个女人,身穿大襟黑衣衫,大裆黑裤子,脚登一双大脚黑布鞋,头上挽了条黑布帕,里面罩着乌黑的一头乱发。说话喳喳喳,走路蹭蹭蹭,是个麻麻利利风风火火的女人。她的娘家是山里人,刚结婚后的头天晚上,突然抬头看见天上挂着一轮明月,把院子照得如同白昼,就惊喜地说:“我娘家有个月亮,咱这里也有个月亮。都一样明呀!”她当时看见了明月,肯定是想她娘了。没想到此话被外人听到了,就说山里人没识见,不知天上只有一个月亮,还以为娘家一个月亮,夫家一个月亮。于是就叫她双月亮。双月亮本是讥笑她,谁知她却说:“双月亮有啥不好。我心里就有两个月亮,一个娘家的,一个自家的,一老是清亮明亮的。”女人到了夫家,能吃苦,肯下力,里外都是一把好手。可是她那丈夫却是病身子,成年病歪歪的,出不了门。这可苦了她了。不几年生了三个娃,还有一个病男人,她干了地里活,还要忙家里,管了男人管孩子,雨天一身泥,晴天一身土,白天忙活儿,夜晚还要纺线织布。就这日子还是紧吧。这几年,她从鸡屁骨扒出了蛋,卖了攒了些,就想买只猪娃,养上。所以今儿将家安顿好就跑来了。一来就照直奔猪娃叫的地方,边走边说:“康家他叔,你给我看个猪娃!”康经纪笑说:“成么!你要俊的还是丑的?要长牛牛的还是要不带把把的?”他这绕口令似的话,把周围的人都惹笑了,人们都想肯定把这女人给绕进去了。不料女人却说:“我不要俊也不要丑,不要带把的也不要长牛牛的,只要个能下猪娃的。”有人就笑说:“就象你一样的么!”康经纪立即板平了脸,对那人训道:“甭胡说!”他怕女人恼了。女人却笑说:“骡马比君子!口一样么。你娶个媳妇不生娃你高兴么?”那人无言以对,知道自己不是对手,就讪讪地走了。

康经纪说笑归说笑,此女人要他帮忙挑头小母猪,这个忙他必须帮。说着就去挑,并对卖家说:“胡子!你这群猪娃里就一头草猪么?得是还留给你自己用呀?”周围的人又哄地笑了。胡子就笑说:“都叫人给娶走了!这头我还想给你留下哩。你能看上么?”康经纪就说:“我知道了,你屋里有几个老的哩。刚下的有些嫩,你看不上么!”胡子就笑说:“你老牛爱吃嫩草,把这给你……可这个他姨先说了,你就算了吧。”二人说笑着,康经纪就把这头小母猪嘀溜着提了出来,对女人说:“这胡子下的猪娃,没有太差的。你看这身条,这四肢,这嘴吧,就连叫声都不错。以后肯定能长成个好猪婆,一下一大窝。”胡子笑说:“就是的就是的!”周围人又哄的笑了。因胡子光注意了后边康经纪说他的猪好的话了,忘记了那个前提是“胡子下的。”胡子也不计较,都是笑话,何必当真!康经纪将猪娃用手提着,就问:“胡子!给个价。”胡子就说:“给人家都是五块哩”。康经纪立马说:“你在卖猪娃哩,还是卖骡子牛马哩?再说,买家还是一个女人家,你往实里上说!”胡子看看女人,又望望康经纪,为难了半天,才说:“人家一头母猪还不止这个价哩。算了,有你老哥说话,我就吃个大亏,四块钱。不能再少了。”康经纪就把女人叫到一边去,悄声说:“怎么样?这一向猪娃都下不子五块,他是看你一个女人家,不容易,也是给我面子,才抹价的。”女人说:“我只有三块钱么。说着就将兜里的钱全掏了出来,给他看。康经纪叹了声,说:“再低人家怕……”女人便说:“要不,我把我那老母鸡给搭上?”康经纪摇摇头,说:“他要那做啥呀!算了算了!”说完就转身来到胡子跟前,说:“这样吧。女人一大家人,全靠她,不容易!你再给让让,全当做善事哩。”胡子不想答应,借着吃烟便没说话。康经纪又说:“这样吧。给我的钱,我不要了。三块钱给她。”说完不用分说,就招呼女人说:“过来!你把那三块钱拿来。”女人给了钱,康经纪将钱硬塞到胡子手中,弯腰将猪娃提起,交给发女人,说:“拿走拿走!再慢胡子就变了。”女人抱着猪娃快步走了。一年后,女人就用担子挑了八只猪娃来到了性口集上,康经纪满脸堆笑,说:“哇!你下的还多么!这么胖!”他这么一说,忽啦吸引了一群人。女人边擦汗,边说:“他康叔,多亏了你呀!”周围的人又哄地笑了。有人说:“是康师的种吗?”女人脸红了,便说:“你们都胡说些哈呀!我是说,是他帮我买了头小母猪,我把它喂大,就配种,下了猪娃。”大家心里都明白,可偏要说成笑话,这才有乐子么。康经纪也不介意,说:“这是一窝的?头窝就这么多?”女人说:“就是。刚满月,有人在家要,我不给,就先担来,给你报个喜。也要托你卖出去。一家人的花销全靠它哩。”女人说着擦了把汗,一脸的疲惫与快乐。康经纪就点头说:“一个家,还真得有你这样的女人操持哩。不然,还不知咋过哩。”康经纪虽说是在集上取利,可他着实可怜了这个女人,也帮了这个女人。女人就记着他的好,至死也不敢忘记。女人的猪娃很快就卖完了,女人给了康经纪手续费,康经纪退了几块钱,算是人情。女人心懑意足地走了。

有人就说:“这女人喂猪是个把式!才一年多,就下了这么多猪娃!”一个人接茬说:“人家槽道好么!”

“你们知道个屁!”康经纪说:“你甭看她烂泥淌水,可活人的心劲大哩。心劲大了,做啥就经心。你们不知道她咋喂来!”康经纪就说,他与女人家相邻,那女人把猪娃买回时,天还冷,就放到厢屋里,把炕烧得热热的,他们一家跟猪一达里取暖哩。到了春夏秋三季,她就天天割猪草,斫碎了拌上麸子玉米皮给猪吃。一环子下来,那猪就似吹了气似的往胖里长。天热了,她用扇子给猪扇凉。到了冬天,没青草了,她就用麦草玉米杆打糠,拌上恶水麸皮一类,把个猪伺候得象老子娘一样。这样的人喂的猪,不好好长,不好好下仔,还有天理么!

听的人就点头,打内心里生出对女人的钦佩。有人就想学她的样,康经纪就说,你能吃她吃的苦,出的力么?那人说:“能!”康经纪就说:“那你就能学得来。”

听到这个故事,我就很感慨:古人造字,为什么人在房子下养猪才算是家,家里有个女人才平安。这确是经典之谈啊。

前几年写《秦穆公》,就翻《齐民要术》,看到汉时的官府也在向百姓推广科学养殖,勤劳致富,其中教人一个办法,就是先养几只鸡,发展到一群鸡,卖后可买一头猪。猪下猪仔,养大后,几十头猪卖后可买一头牛。有牛就可耕地,可种植,收获可倍增。这确不失为一个好法子。


七  店房


街北有条弯道,通向小学校的小巷中,有家店房,是康姓人家经营。先祖发了小财,就买了苟家院子的一角,开了店房。东西俱是八间厦房,向北六间厦房,除过自家居住与一间灶房外,其余全是客房。南边是马房,院子可停车辆。向北开了一面大车门,非常简陋。两扇木门,全是本色,也没有高大门楼,更无石狮。就是如此,他们的生意却很兴隆。特别是到了秋冬季节,客店常常爆满,车水马龙。

主人是位老太太,头上扣顶黑色瓜皮帽,一侧绣着朵小红花,黑瘦而精明。一杆旱烟锅,常年端在手中,绣花烟袋就吊在烂亮的黄铜烟锅杆上,悠然地晃荡。通常不大走动,人们总是见她坐在一个陈旧的罗圈椅上,一条腿压在屁骨下,一条腿从椅上垂下,那小脚就自在地晃悠。面带微笑,三角眼却死死地盯着院里出出进进的人。

老太太当年嫁过来的时候,店房正红火,那是她的公公基业。婆婆是个本分女人,只是埋头干活,不怎么理事。而她的公公精明又敫勤,招呼来客很热情,提茶打水,开门铺床,一应俱全。南来北往的客人,到了此处,就似到了家,甚至比家还周全。有些在村中街上做生意的,就长期住在店房。就是那些从南山驮来木头木柴木炭的脚户,要去渭河北面的虢县城或是凤翔岐山等地送货的,来到此处,也要歇一晚,次日早早上路,卖了货,再买了布盐茶酒锅碗盆罐之类的生活日用品,重回我们村,或是售卖,或是自用,少不了还得在店房住下。店房成了东西南北客商的汇集地,我们村也成了农产品的集散地。

老太太的婆婆早死了,公公没有再娶,就给他那独子娶了她。独子坐享其成,没有发展的雄心,也不再奋斗,就吸上了大烟,活活把公公气死了。自把她娶进门,她那男人就瘦如干柴,脸青得象涩柿子。生了个儿子老实本分,木纳得一推一动,没有顶点儿精明劲儿。直到三十岁了,才说了个15岁的小媳妇进了门。没几年,老太太的男人死了,这个店全靠她支撑着,虽然还能应付,可全然没了当年那红火劲儿了。她慢慢也老了,腿脚不灵便,好在头脑够用,双眼好使,就坐着支应儿子接待客人,让儿媳烧水做饭。

儿子人极老实,可不会接客,不会说话,长年崩着个苦瓜脸,望着来客便似有仇似的,不招人待见。小媳妇人样水灵,手脚麻利,就有人客人想搭讪说话,讨个便宜。可一抬头,就见老太太那双三角眼里射出的犀利目光似刀子,直剌心胸。倘是客人缠住小媳妇不放,老太太就影子似的走到媳妇的背后,用长杆烟锅狠狠地戳戳媳妇的后背,媳妇回头一看,就急忙走开,躲开了那客商的纠缠。客人也就讪讪地没了趣,打消了非分的念头,借口问话就扭头走了。老太太是这个店房里的上帝,是无处不在的阴魂。所以,就有些客户不来了。店房一年年地萧条下来。

萧条是萧条,终究是店房,只要村里有集市,总有做生意的客商住店。常住的不多,也有几位,大多是临时的。一天来了位客商,满面通红,显是得了病。媳妇与丈夫就安排客人住了下来。媳妇悄无声息地熬了姜糖水,想给他发汗,可没有效果,还烧得不省人事。老太太就怕死在她的店里,想法让那人走。媳妇张不开口,一个病人,他怎么走得了!就去戏楼下请来了赵大夫。赵大夫把了脉,开了方,就抓了两付中药,媳妇熬了给客商吃。她那丈夫就有些嫉妒,她对客人比对自己还要好,就把脸拉得特长。老太太也不理她,说要是那人有个三长两短,看她怎么收场。媳妇却说,那人在外做生意,单身在外,咱不管怎么办?既然住在咱店里,就要象自家人一样对待。不然,谁还住你这店!媳妇说得有理。在她的经心照顾下,那客人很快就病好如初。客人照数付了店钱,还给她们送了幅牌匾。从此,此店又兴隆起来。特别是到了年集上来的腊月间,小小的村中那条南北街上,总是人满为患,客商们总为不能得到一个较好的摆摊位置而大伤脑筋。那时的摊位没有固定的,也没有那个掏钱买,而是依据当天所到时间的迟早,任人自占,先到的自然占的是最好的位置,晚到的只能取其次,甚至没有位置,只好将货物摆到背眼儿的小巷小路边,那里行人稀少,一天没有多少营业额,自然也就没有多大赚头。所以,外村的特别是渭河北边的客商,那时生意做得大的,就成了这家店房的常客了。有位姓李的客商,先在我们村里做小百货生意,就住在这家客店。后来生意做大了,就租房开了家店铺,专卖布匹油盐。几年下来,有了积蓄,就在村里买了园庄基,成了本村人。


八  细木匠 


有一年,来了几位河南客人。他们携家带口,男人挑着一副担子,一头放着木匠用具,一头放了铺盖衣物。挑木匠担子的姓朱,初来乍到,给人做活,只要一口吃食就成。晚上就住在城壕的窑洞里,或是得到村人的许可,在空地里搭间简易草房,也就是用芦席苫顶的草棚子。他们人都很好,给人做活,或给管饭,或给衣物,也可以给钱,任其多少都行。慢慢下来,他们都与村人们混熟了,也成了村里不可或缺的能人。姓朱的做风箱,做锅板,做柜子,做衣箱。非常精细。谁家的风箱坏了,拿到他家,几下就修好了。也不收钱,让来人感激不尽。谁家的锅板坏了,到他处拿个新的,价钱也比市面上便宜。至于做的其他柜箱之类,大小样式与你商量着做,没有架子,不虚抬物价。有些家中不宽裕的,还可先拿走东西,以后再给钱。所以他们家的人缘很好。后来,手头宽裕了些,就租了我们家的一处空院子。空院子与我们家对门,倒背厦房的背墙上,就开了门,一进门就是作坊。一条长凳就占居了屋子的主要部分,顺墙就靠了许多木板木料,长凳一边就放了各种锯子推刨凿子锒头钻子之类。朱大叔坐在木凳上弯腰推一块板子,板子竖起来立着,一条绳圈的一头套在竖着的木板的后头半腰部,右脚就登了绳圈的下方,以此固定着木板。他双手握住推刨后头的两只把手,平衡地用力,吱的一声响,又吱地一声响,就有白而薄的泡花从推刨上部的孔眼里卷着花儿冒了出来,然后就顺势落到下方。朱叔的腿下已堆了一层泡花了,满屋里充满了浓郁的木香。屋里聚了许多人,有人坐着吸烟,有人站着观看,大家就说着闲话:“你咋不在你们河南做活哩?”朱叔便停了手中的活,用地道的河南话说:“日本人到了河南,杀人不眨眼。我们向西逃,到了黄河边,,说是用水淹日本人。日本人淹没淹死,我们不知道,可把我们给淹了。死了不知多少人。我们待不下去,就逃到陕西来。”有人说:“陕西是白菜心,日本人打不过来。你们来了好。不然,我们风箱坏了找谁修去?”朱叔就问,“那你们原先咋弄来?”那人就回答说,原先做木活的人,给抓了壮丁,死活不知。他儿子能凑合,可做的风箱出风不大。就这,前几年还死了。你正来到向上了。朱叔便心生暗然,说,陕西虽没日本人,可也不安宁。有人说,你甭怕。土匪叫解放军给收拾了。东面那个土匪头给枪毙了。朱叔这才放下了心,继续做他的木匠活。

这当儿有人伐了他家院子的一棵桐树,想做棺材板,就请朱叔给划个线要截成七尺长的木墩,便于以后解板备用。朱叔就去了,量好了尺寸,划了线。扭头就见一边堆了许多粗粗细细长长短短的下角料,说是要劈了作柴烧。朱叔听见了,说,作柴烧,可惜了!那人就说,这都是些废物么,只能烧柴了!朱叔说:“你把那些东西有空了解成小木板,拿来我给你作锅盖。匠人眼里没废物。那人就听了朱叔的劝解,后来果然就解成一垛小板,朱叔给他作了好几个锅盖呢。

朱叔以他的能干与厚道,赢得了村人们的信任,六十年代末就成为我们村的居民,也有自己的庄基,是在城南城壕南边,西边还是庄稼地。我们去他家,就得从南城壕边沿弯来拐去的走一段路,才能到。从一面白茬木面门里进去,就有三间大房,两边做了厢房,中间便是做木活的地方,照样是一条宽面的长条木凳顺在当中,靠着木凳放了板子,上面架了推刨,下方就有斧子凿子之类。满地都是刨花,屋子透着浓浓的木香味。

朱叔与老婆来到我们村,生了几个孩子,大儿子读书出来做了一个大学的教授,小儿子就继承了父亲的手艺,做小木活。如今,风箱锅板不常用了,自然不再做了,但改做现代家具,加上装修新房,成为我们村里的能人。

(未完,待续)



关于作者

作者:田溪,男,1948年生于宝鸡县天王村。曾为陈仓区文化馆馆员,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。已退休,喜读书,好观游,见山山好,视水水奇,花草竹树,皆展生趣。睹古城,钻老屋,倍增乡愁。有感而发,发而为文,就有了《我们在一起》《逛山》《秦穆公》《老村记事》。游游走走,新新奇奇,思思想想,大有裨益。以此聊度晚年,足矣。



本文由田溪原创,并在微信公众号【千渭之汇】首发。


点击题目,延伸阅读:

天王 I 老村记事(一)

天王老街·村庄_故园杂咏(故园杂咏之三)

蔡家坡故事

宝鸡石油机械厂建厂记忆

陕西机床厂建厂记忆

陕棉十二厂建厂记忆

陕九建厂记忆

西机建厂记忆

大三线——陕汽建厂记忆

大三线——我的陕齿建厂记忆(原创回顾)

怀念老龙池(原创回顾)

千年遗迹丈八寺(原创回顾)

我们是西机的孩子

正月十五的灯(原创回顾)

好一声蝉鸣

北坡公园初展芳容  “书房沟”故事亟待挖掘

远方的家——庄浪亦有个“书房沟”

岐山——那个萦绕心头千万重的家

蔡家坡是杯乌龙茶

我的麦李沟

回不去的麦李沟

冬日漫步长乐塬

游走长乐塬

水天孤城“水落城” 生生不息屈家村(千渭街道屈家村外史)

百年凤翔师范 西府文脉渊源

阳平第六寨二十四祭灶的缘由

先秦置平阳县浅探

我的蔡家坡记忆


举报 | 1楼 回复

友情链接